中日两国为一衣带水的邻邦,大和民族在历史上长期受汉文化浸淫,日语受汉语的影响可谓根深蒂固。然而毕竟是两个不同的国家,有着不同的地理环境、社会历史、宗教信仰、审美意识与价值观,这些文化背景上的差异都会对翻译产生影响[1]。日语中虽然存在许多汉字词语,有很多词语意思与中文意思完全相同,但也有许多词语意义有出入,或者完全迥异。比如有部日本小说名为《恍惚の人》,这个书名容易让人联想到某人可能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喝酒睡觉、发呆等等。日语“恍惚”一词确实有汉语中精神恍惚之意,但它另外还有一个意思,指的是患了老年痴呆症。在这本小说里,“恍惚の人”就是医学上的老年痴呆症患者。除了“恍惚”这一说法,“徘徊する人”和“徘徊老人”也是指老年痴呆症患者。“恍惚”与“徘徊”等词原本来自汉语,意思原本与汉语完全一样,但是在日本文化背景下它们的意思逐渐产生了变化。本文从地理环境、社会历史、宗教信仰、审美意识与价值观念等角度出发,探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词语的日汉翻译。
1 地理环境因素
日本是个岛国,四面环海,山地多平地少,自然环境与大陆迥异,有的词在汉语中往往找不到合适的翻译。例如“沖(おき)”这个词,在日语中指离海、湖岸较远的水面,但汉语中没有一个与之完全等同的词汇,只能用“海上”或“湖心”等搪塞过去。这是因为成长于大陆的汉语,海洋词汇没有日语那么丰富。另外日本山地多平地少,古代日本交通极其不方便,经常要爬山涉水。日语中 “峠(とうげ)”这个词指上山的道路与下山的路在山顶的交叉点,但汉语中没有这样一个固有词,只能译作“山顶”。这么翻译也是无奈之举,比较合适的办法是,翻译后在旁边稍做注释。
2 神话传说与宗教信仰因素
日本民间传说中有一种叫“河童”(かっぱ)的家喻户晓的怪物。传说中的“河童”为水陆两栖,面似虎,长着鸟类一样的嘴,身上长满了鳞片,背上还背着乌龟壳,身高像四五岁小孩,头顶有一块凹陷,凹陷中存有一定量的水,水多时“河童”力量就大,当水变少时“河童”就变得非常脆弱。“河童”这个形象有点类似于我们神话传说中的“河伯”或“水鬼”,但毕竟还是不一样。现行翻译一般直接采用“河童”这个名字,在旁边加注。类似这样的神话传说中的形象,很难直接翻译成另一种语言,注解是最好的方式。
宗教信仰的差异也影响着词语的翻译。宗教中的形象和器物等往往很难翻译,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译。日本人信奉的宗教中有一个日本固有的宗教——神道。“三種の神器(さんしゅのじんぎ)”这个词即与神道有关。它指的是八尺镜、天业云剑和八尺琼曲玉,这是皇位的标志,在日本天皇间世代传承。这个词后来被民间所用,指三件重要的东西。如20世纪50年代后期日本人将黑白电视机、洗衣机、冰箱视为新时代家庭必备品,称之为“三種の神器”。后来日本企业也把他们的终身雇佣制、论资排辈制、企业内工会制等制度视为支持日本企业经营的三大支柱,称为“三種の神器”。所以我们在遇到“三種の神器”这个词的时候,如果对其宗教文化背景有充分的了解,就能更准确地理解它的意义。这个词在汉语中有一个非常合适的翻译——“三大法宝”。法宝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可以理解为仙家拥有的具备强大法力的宝贝。“三大法宝”这个词语也用在我们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应试教育中动辄就会说到“复习有三大法宝……”。“三種の神器”与“三大法宝”,都具有宗教色彩,又都在现代社会生活中广泛使用,这个翻译可以说是神来之笔。
3 社会历史因素
中国有很多词语传入日本,但这些词语在日本的社会环境和历史更迭中发生了很大的演变。比如“浪人”一词原本来自汉语,在古代指游荡无赖之徒或行踪不定的人。该词传入日本后发生变化,在德川幕府时代,失去俸禄、四处流浪的武士被称作“浪人”;明治维新时的风云人物坂本龙马就是一个“浪人”;到现代,这个词又发生了变化,指在升学考试中失败或者没有被公司录用,在家赋闲的年轻人。“浪人”在近现代的日本总是代表一个受人关注的阶层,而在中国这个词很少使用了。这个词作为日语词翻译到汉语中来也颇为困难,因为没有一个固定的汉语词能充分表达其含义。在不同的情境下可以翻译成“失学的学生”或“社会青年”等。
当然,不同的历史也会留下一些相似的经验。例如,日语俗语“敵は本能寺にあり(てきはほんのうじにあり)”的意思是另有目的。该词源于日本战国时代,明智光秀假称去打毛利却掉头反攻身在本能寺的织田信长这一历史事件。汉语中正好也有类似意义的词语——“声东击西”。“敵は本能寺にあり”虽然具备特定的历史文化背景,但翻译成“声东击西”就能够引起汉文化环境中读者的共鸣。若翻译时能将这些不同文化背景下具有相似文化内涵的词语运用自如,那么翻译定然能笔下生花,妙语连珠。
4 审美意识与价值观因素
文化差异导致人们的审美观念不同,从而也导致了翻译时的障碍。文学作品中就存在这样的障碍。“物の哀れ”一词可以说是与日本文学关系最深的词,从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是日本文学的灵魂[2]。这个词,中国人经常直接把它翻译成“物哀”。但“物哀”究竟又是什么意思?是对物体的哀伤吗?还是仅仅就是哀伤?
其实“哀れ(あはれ)”,最初并没有“哀”这个字,而只是一种感叹的意味。日语中“ああ”的汉字写作“呜呼”或“噫”,“はれ”写作“感”,都是感叹的意思,换成现代汉语就是“啊”“哟”之类的感叹词。《源氏物语》将 “あはれ”发展成了“物のあはれ”,“あはれ”是心中情感,“物”是客观事物,“物のあはれ”就是心物融合时产生的情绪。王国维《人间词话》有云:“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日本文学描景绘物,无不带有一缕细腻柔和的主观感情色彩。这种“物のあはれ”之情可以是悲伤、怜悯、失望,可以是感动、喜悦、赞赏,抑或是思恋、共鸣。叶渭渠先生在《日本文学思潮史》中说久松潜一博士将“物のあはれ”的特质分为五大类,“一感动,二调和,三优美,四情趣,五哀感。而其最突出的是哀感。”[3]
由此可见,“あはれ”本无汉字,“物のあはれ”也并不仅仅是哀伤。但是哀伤之情毕竟是触景最容易生的情,也是人心中最深切的触动,后人便将“物のあはれ”写成了“物の哀れ”。我们在翻译时应该了解这个词的背景,放入具体语境中细加揣摩,具体语境具体分析,然后对其进行适当的翻译。不能一味地翻译成“悲伤”,更不能直接用“物哀”这样一个汉语中没有的词语来给读者造成困难。
具备文化背景的日语词,我们应当尽量避免将它硬生生地嫁接到汉语中来,而应该寻找到与这些词语演变和使用的情境,再进行移植。当然,有很多词语确实很难找到完全对应的翻译。本文中提到的地理环境、社会历史、宗教信仰、审美意识与价值观等因素是构成文化背景的重要内容,但是广义的文化背景内涵远远不止这几项因素。词语的文化背景有可能将词语翻译陷入困境,但无论受何种文化背景因素影响,在翻译时要尊重词语的文化背景和原文语境,力求反映词语的原意。
参考文献:
[1]王慧. 从文化角度谈翻译[J]. 边疆经济与文化, 2008, 60(12):92-93.
[2]叶渭渠, 唐月梅. 物哀与幽玄——日本人的美意识[M]. 桂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2:74-85.
[3]叶渭渠. 日本文学思潮史[M].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9:102-103.